2016年11月30日 星期三

很冷,心冷


五天假期的最後一天,下著雨,我依舊在需要通車四小時的路上
只有因為穿越隧道,必須省電的情況下關掉網路,望向窗外的風景
看著後退的景物,才會沈澱下來腦子裡放空
然後看看自己的模樣

縮到洞裡,心緒不斷墜落
沒有出息,沒有勇氣,沒有用心
不願意擁抱世界,也不想建立橋樑,在一片荒蕪和冷漠冷清的心裡
默默的孤獨的,掙扎著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活著
其實很厭煩,對於自己,說穿了不喜歡自己,就不會喜歡上其他人
怎麼會過了三十歲,剩下這樣活下去的模式?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說不準⋯⋯是最後走上了這條選擇孤獨的道路...
只能這樣一直下去,還是能夠在生命中找到驚喜,不管有多困難
都願意挺身而出,都可以鼓起勇氣
做得到嗎?不能理解
自己最不能理解,甚至說最不了解自己.....怎麼辦呢ˉ?
無論旅行到哪裡,都無法逃離自己
再想想,球在你手上嗎?

每次這種時候就用睡覺逃避
你逃不掉的
這個世界只要有你在的一天就會一直讓你逼死自己
你不讓自己死,誰要管你去死?
又想逃避,又不願意面對,又閉著去面對,又被搞得做不好,又搞的無限自卑和愧疚以及慚悔
不想活著的人,就不會繼續活著,不配繼續活著
這個世界只給那些願意擁抱世界和接納社會的人而存在
你做不了這樣的人嗎?沒有人會在乎的
坦白說,你的那一堆東西要是搬出來,誰敢跟你接觸喔⋯⋯閃都來不及
所以要逼著去當壞蛋,殺人換死刑?台灣要處決死刑太困難了
或者說,常常落得一個要死不死的局面,在外面的日子已經不好過,進去弱肉強食的世界更不好過
人吃人啊⋯⋯人吃人的世界⋯⋯

對自己無盡的失望
沒有盡頭,沒有光明,沒有未來,沒有出路的失望
總是一直把自己封閉起來就不會被受傷
不被人理解,不被人關心,不被人接觸
有的時候只能虛假的欺騙自己,把那個情緒寄託在逝去的母親身上
很衝動的讓自己紅了眼匡,然後哭不出來
晚風好冷,依舊一個人
孤獨,寂寞,我只能這樣活下去了
又有誰在乎你呢?

只有音樂可以陪我而已
真沒有價值啊⋯⋯到底在幹什麼呢?

2016年11月26日 星期六

I Do

Ghost in the shell - 草迷官
I Do /原唱: Ilaria Graziano

http://v.yinyuetai.com/video/529498 
  
nell'illusione ho creduto alla mia forza inesorabile 
虛空中我相信我能量無窮
 
 e inevitabilmente sono diventata debole
 卻無可避免地變得虛弱
 
 ora sento gli eventi si trasformano e so già 
如今我感覺世事變遷 我已然感知
  
di emozioni che aprono ricordi lontani 
種種思緒勾回搖遠的記憶
  
nell'anima ritrovo la speranza che nel corpo stanco ormai 
我心深處 找尋到那早已不再閃耀的希冀
  
ha smesso di vibrare come un fuoco spento dal mio pianto
 在我疲憊的體內 如野火被我自己的淚水澆熄
  
tra le mani un filo d'acqua porterò con me e 
我會捧起一池清水留在手心
  
nel deserto un filo d'erba sopravviverà 
踏入沙漠 讓一抹翠綠存活下去
 
 --
  
in un instante nuove aspirazioni anche se davanti a me 
霎時間找到到了新的企望, 或許那一直在我面前 
 
si apre uno scenario di conquiste e smarrimenti, 
前景裡新的征服和惶惑緩緩展開
  
nel silenzio, riflessi di epoche lasciate via 
沉寂中, 被遺忘的歲月的回想在呼吸
 
 respirando ne avverto il moto circolare e poi... 
我能感受到回憶的輪迴....
 
 il temp si è fermato per tracciare nuovi confini, ed io 
時間好似擬固了, 刻劃出新的界限
 
 mi spingerò lontano raccogliendo le mie forze nel vento 
我遠遠地躲開 在風中集聚能量在手心
  
tra le mani riflessi di epoche lasciate via 
被遺忘的歲月悄然渡來
 
 camminando ritrovo le tracce indelebili 
我發覺了那不可磨滅的痕跡..
  
--
 
fino a quando il sole sorgerà 
直到太陽再次升起
 
I do ..
I do ...

悲劇



2016/11/21, 藝文
作者:朱建豪 
 從《你的名字》看見古希臘悲劇的華麗復興 
對於坊間諸多影評家而言,這是一部不得了的藝術式愛情片、或是帶著濃厚日本風格的文
化片。那對我而言呢?我看見的卻是一場古希臘悲劇的華麗復興。

這樣說是否會顯得太過浮誇了一點?
首先,必須先讓大家知道什麼是悲劇:「悲劇,它是
故事中主要的角色在歷經一連串痛苦折磨後最終的結果,身心仍舊是蒙受災難的,但可貴
的是,在趨於毀滅的同時,主角獲得了心靈的純淨,觀眾也隨著悟到人生求真、求善、求
美的真諦。真正的美與智慧是不容摧毀的,這就是悲劇的本質(註一)。」
 如果你看完以上這段文字依然覺得一頭霧水,那麼且容我試圖為這部電影拉高至更高維度
的藝術水平——從悲劇到底是什麼?以及為何我認為《你的名字》是一部悲劇作品開始講
起。 
最早對於「悲劇」這個表演形式做出理論界定的,當屬遠在2,000年前古希臘的哲學家亞
里斯多德(Aristotle)。他認為「最高境界的藝術,並不以抒情為滿足,應該在抒情之
外,還能實現理智或理性的條件(例如我們欣賞交響樂,不僅要注意到和諧的程度、節奏
的次序,還要注意到樂章的結構和發展)。只有這個理智或理性的條件充分實現以後,藝
術使人快樂的效果才算達到最高點(註二)。」 
亞里斯多德在其著作《詩學》第六章,對於悲劇提出明確的定義:「悲劇是對一個嚴肅、
完備、有一定長度的行動之摹仿。??並藉由引發哀憐與顫慄之情,最終得以淨化。」換句
話說,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的終極使命,是要讓人的心理獲得「淨化」(Catharsis,
朱光潛譯為「宣洩」)的效果;而達至此目的的手段,便必須激發「哀憐」(Eleon)和
「顫慄」(Phobos)二者的情緒不可。「但亞氏這部分語焉不詳,究竟哀憐和顫慄是如何
發生作用?它們淨化的是什麼情緒?千百年來,關於亞氏淨化論的詮釋,爭論不休,一直
沒有定案(註三)。」所以,我們只能透過前後文的分析與推敲,找出較為合理的解釋。 
淨化的效果如何產生?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所描寫的主題,並不在於道德層次上的善惡報
應之因果關係,而是在於無論好人壞人都會犯錯,而他認為那些劇中人應當介於善與惡之
間。 
所以在劇情的佈局上,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不應出現以下三種安排: 
一、不該讓好人有壞結局,因為好人有壞結局會招致反感。 
二、不該讓壞人有好結局,如此便不能打動人的慈善之心。 
三、不該讓壞人由順境轉往逆境,因為那不過是罪有應得。 
迴避上述的三種安排,「哀憐」與「顫慄」才有機會在情結的設計上被激發:哀憐之對象
是那些倒楣的劇中人,他之所以深陷厄運,可能只是因為一時糊塗犯了錯誤,才導致一連
串不幸的事件發生,故心生哀憐之情。顫慄之對象是觀眾自己,因為那位倒楣劇中人與自
己的處境,兩者之間有可能會再現,故進而擔憂這種楣運也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而激發
了顫慄。簡言之,亞里斯多德認為,「哀憐」是由一個人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所引起的;
「顫慄」則是由這個遭受厄運的人與我們的相似所引起的。 
讓我們重返《你的名字》的電影情節中,我們能發現男主角阿瀧與女主角三葉在人物的性
格上,的確是無法被傳統或世俗的善惡觀給明確分類的,甚至在他們身上,也根本沒有所
謂的善惡可言。在劇情的布局上,我們會因為電影前半段大量靈魂互換的有趣情節,而對
三葉這位角色產生感情,所以在之後的隕石毀村事件,大家對這位角色「死亡」的劇情走
向倍感「驚奇」的同時,也會因為不捨,而對三葉產生同情與哀憐。然而,這個劇情走向
之「驚奇」,也讓我們不免地在這麽歡樂的日常慶典之下,居然能於瞬息間導致五百多人
罹難,因此,我們會對天地不仁之下的生命無常,感到無比的震撼與顫慄。
 筆者在前一段特別反覆強調了「驚奇」(Wonder),驚奇對於亞里斯多德而言,算是位居
其哲學思想的核心地位。對他而言,悲劇要如何使得「哀憐」與「顫慄」此二者元素擁有
驚奇之感,就特別顯得關鍵。亞理斯多德在《詩學》第六章曾提示:


      悲劇最令人感動的情節部分是-急轉與認出。 
 「急轉」,乃指行動事件從一個方向突然地轉往相反的方向發展,從幸到不幸,或從不幸
到幸,都算是行動之急轉。
「認出」,指從無知到知之轉變;較好的認出應是使急轉隨之
發生。
悲劇主角從無知到知,認出了事件之真相,劇情立即急轉直下(從幸到不幸)或急
轉直上(從不幸到幸),令人產生哀憐與顫慄之情(註四)。

所以再對應回電影中的橋段,當阿瀧有一天發現,自己好像再也沒有和三葉交換身體時,
困惑之下踏上查明真相的旅程,以及企圖扭轉過去時間線的因果時,即是所謂的「急轉」
;而當他發現,他靈魂互換後,「夢境」中的村落其實早在三年前毀於一旦時,即是所謂
的「認出」。

以上便是筆者認為《你的名字》此一電影情節中的悲劇元素,至於各位在心靈上有沒有體
驗到亞里斯多德所謂的「淨化」效果呢?可能只有當走出電影院那一剎那的你在精神上最
清楚。
至少對我而言,這部電影最後走向的結局,即使阿瀧和三葉二人救援村落的行動宣
告成功,但他們也因為命運的捉弄,而無法在最後認出彼此,使得這齣《你的名字》既沒
有淪為膚淺的喜劇,也不會是讓人洩氣的慘劇,所以我認為,導演在結局算是處理得非常
漂亮。

以上僅是關於「悲劇」的部分,然而我在標題使用的完整名稱卻是「古希臘悲劇」,那就
必須把遠在兩千年前雅典當時流行的悲劇表演,與後世的悲劇明確地釐清。

西方文明發展至今兩千多年,在戲劇的成就上世人有目共賭。然而,大家通常將古希臘的
雅典視為悲劇的誕生之所,亞里斯多德的《詩學》更被研究戲劇的後人,視作最具有代表
性的戲劇理論之一。直到莎士比亞的出現,其在悲劇創作的貢獻,讓16世紀被視為悲劇創
作史上的第二波高峰。然而,西元1844年,有一位非常熱衷於悲劇,其理論也影響後世極
大的哲學家誕生於世,他不僅將亞里斯多德的悲劇理論斥之為「誤解」了古希臘悲劇,更
否定了莎士比亞在悲劇創作方面的至高成就。

這個人就是尼采(F. Nietzsche),自詡為人類兩千年來,第一位真正弄懂悲劇精神是什
麼的哲學家。
尼采是怎麼看待這些問題呢?而他認為真正的「悲劇精神」又是什麼?

尼采在他回憶人生的自傳如此寫下:


      這就是我所謂的酒神精神,這就是我所指的達到悲劇詩人心理狀態的橋樑。「不要
      消解一個人的哀憐和顫慄,不要掃除一個人的危險情緒(此乃亞里斯多德對悲劇的
      誤解),而是遠超越哀憐和顫慄,要作為對『變化』本身的永恆喜悅——那個含有
      對破壞之喜悅的喜悅」??在這個意義上說,我有理由把自己當作第一位悲劇哲學家
      ——也就是說,與悲觀主義完全相反的哲學家(註五)。 
 從這段文意中推敲,我們可以知道尼采認為,要真正地瞭解古希臘悲劇,必須清楚何謂「
酒神精神」,而亞里斯多德之所以被尼采斥之為誤解了古希臘悲劇,關鍵在於他的淨化理
論與酒神精神相悖。

而尼采之所以認為「莎士比亞是一位不成熟的悲劇作家,全因於他的作品缺乏音樂性(註
六)。」我們都知道莎翁不僅是一名詩人,他的戲劇當中更是不乏歌劇作品,怎麼可能會
沒有音樂呢?尼采所謂的「音樂性」到底指的是什麼? 
所謂的「酒神精神」,指的即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戴奧尼索斯(Dionysus),其在藝術
上所對反的神祇,正是日神阿波羅(Apollo)。「在尼采的著作《悲劇的誕生》中,尼采
對這兩者平衡視之,阿波羅精神表現出一種靜態的美,把蒼茫茫的宇宙化成理性上的清明
世界,並藉其夢幻之馳騁,而後復以無限生命力貫穿於靜性的世界之中,把平面的結構貫
穿而成立體的結構。這種生命的律動,從希臘宗教上的戴奧尼索斯暗示出來。酒神戴奧尼
索斯狂醉後,把深藏於內心的生命力勾引出來,灌注於理性的世界中,而形成音樂、歌舞
的衝動(註七)。

簡言之,尼采認為,酒神精神象徵著的是感性,還有狂醉的精神境界,對應的是非造型藝
術(音樂、舞蹈);而日神精神所象徵的是理性,還有夢幻的精神境界,對應的是造型藝
術(雕刻、繪畫)。尼采主張,唯有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的結合,才能誕生出所謂的藝術
。
「尼采發現,單憑美的原則並不能解釋諸如音樂、抒情詩、悲劇等藝術種類的本質,也
不能解釋人的審美需要的根源。所以,有必要在美的原則之外,尋找另外一個原則,由此
提出了日神和酒神的二元衝動說(註八)。」

解釋完「酒神精神」在古希臘悲劇扮演的意義之後,即來到尼采所重視的「音樂性」問題
。「這裏要注意的是,尼采不是說悲劇誕生自音樂,而是認為悲劇誕生自音樂的『精神』
,他的目的不是要像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說,悲劇來自不同的韻律,而是從藝術形而上學
理解,悲劇來自叔本華美學和背後的意志(註九)。」這段同時能夠解釋,為何即便莎翁
的歌劇有音樂的存在,仍然被尼采認為音樂性不足了。如果要談好尼采的音樂觀,就必然
會往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的意志哲學追溯,甚至還可能一路談到康德
(Immanuel Kant)哲學的物自身,然而礙於篇幅所限,我想直接進入尼采的韻律研究即可。
 尼采在1870年寫作《悲劇的誕生》期間,對古希臘的音樂理論家亞里士多塞諾斯
(Aristoxenus)的韻律理論展開研究。這裡綜合兩點亞里士多塞諾斯的韻律理論,及對尼
采的啟發:
 一、亞氏認為,韻律基本上是關於人如何組織時間:時間本身是不會自己分割自己的,而
必須被人分割。時間本身是一個連續,而人則把時間分割,以便衡量之。 
二、所謂韻律是關於時間的分割(division of time)。

「尼采在這些研究中經常反覆強調一點:所謂韻律,是人類克服時間的工具。而且,尼采
根據叔本華的音樂意志論,指出韻律是音樂的中斷。而在荷馬史詩的口傳文化時代,史詩
的格式、韻律,是一種幫助記憶的工具(Mnemotechnik)。
於是,有些學者指出,這些研
究對理解或進一步補充《悲劇的誕生》關於音樂與圖像的關係,有重要的意義。其主要的
論點是,酒神的意志,即一種無形的時間流動,通過韻律,被阿波羅的韻律打斷,而這種
韻律是空間性的,於是,空間性的時間單位,則可以成為進一步圖像化或符號化表達的基
礎(註十)。」

讓我們再次回到《你的名字》,電影中有不少關於夢境的哲學辯證,也就是我們到底是醒
著還是夢著?人生與夢境的重疊性有多高?而當我們從夢中真正甦醒時,我們依然能記得
夢境的內容嗎?雖然我們知道這是一段靈魂交換的故事,並非虛構,但在電影中卻不斷提
示這段過程猶如夢境般,可能是一種類潛意識的狀態,這些再再地象徵著阿波羅的精神世
界;而且電影天生註定的視覺特性,本身不就是一門造型藝術嗎?也就是「太陽神精神」
。 
雖然電影中有幾個音樂的過場,然而整部電影的音樂性卻不在那裡,而是在於整部電影的
時間線並非是連續性的推進,它其實是被不斷分割重組的——從片頭一開始的捷運列車廂
,到後來回歸的劇情主線,即阿瀧與三葉二人互換靈魂之後。然而,這個時間主線看似在
手機備忘錄的掩護下,讓觀眾誤以為是同時進行,實際上,雙邊的日期差了三年之久。最
後因為在三葉(或阿瀧)的努力之下,糸守町小鎮上的人們才安然無恙,劇情又回到正常
的時間線,然後直奔結局。

雖然尼采對韻律的理論,比較傾向於將連貫綿密的時間節點化,尚未極端到主張可以將每
一節點打散開來再重新組合。但只要我們跳脫於故事,不要讓自己置身於劇情世界之中,
以局外人的角度來看,《你的名字》就是一部極度韻律感的音樂性作品,也是所謂的非造
型藝術,即「酒神精神」。

既然《你的名字》可以讓太陽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兩個元素同時並存,那麼尼采所謂的古希
臘悲劇,也就於焉誕生了。

而在整部的電影當中,還有一幕滿值得討論的,那便是全劇的最高潮——當阿瀧和三葉二
人在破火山型窪地上,繞著圓形外圍高地奔跑,並且不停地呼喊著對方,最後二人終於相
遇,並在彼此手心互相寫下對方的名字(因為擔心夢醒之後會忘記彼此)。之後,三葉的
靈魂(御神體)回歸到自己的體內,便開始「黃昏」後的奔跑——為自己和整個小鎮的命
運進行最後的搏鬥時,因為一時分心而被絆倒在斜坡上,還滾了好幾圈。

我認為這一連串的劇情安排、主角的連串行動,正好呼應了古希臘悲劇理論的重要元素:
「在悲劇視角下,行動包含著雙重特性。一方面是自我判斷,衡量利弊,儘可能地預見以
下兩點:實現行為所使用的方式的順序,以及行為的結局;另一方面是在不可理解和未知
方面下賭注,在一個你始終難以理解的領域冒險,進入超自然力量相互較量的遊戲。此時
,你不知道這些力量在與你合作的同時,是否也早已準備好了你的勝利或者失敗(註11)
。」
 然而,多數悲劇研究者始終認為,即便看似有勝利與失敗二者不同的結果可以選,但是凌
駕於命運之上的「必然性」,永遠會將你的結局導向失敗的一端。就這點,曾有許多學者
對此討論一個關於思想主體的重要問題,那就是活在悲劇命運中的角色,是否還有著「自
由意志」?而古希臘人始終將悲劇視作現實世界的模仿與縮影,所以也會因此相信悲劇與
現實的界線其實並不明顯,古希臘人也因為這樣而自尋煩惱:「活在悲劇世界裡的我,是
否會因為沒有自由意志,即便再怎麼努力,也掙脫不了命運的操弄?」
或許,這也正是三
葉和阿瀧在與宿命一搏時,每一個喘息的當下所會面臨的艱鉅難題。

關於這個問題,來自奧地利的當代古希臘研究者萊斯科(A. Lesky)提出了知名的「雙重
動因理論」:


      荷馬史詩裡面的人物行動,有時會引發兩種不同層次的解讀,即人物行為可能會被
      解讀為神的啟示和驅使,也可以純粹被解讀為人的動機。這兩者幾乎緊密相連、相
      互交錯,以致於無法分割。悲劇人物遭遇到了強加於他、但高於他的一種必然,這
      種『必然』通過人物性格變動來引領著他,而悲劇人物會把這種『必然』融入自身
      ,以至於產生意志和慾望,甚至強烈地渴望做禁忌的事情。此處,在『必然』的決
      定之中,又引入了自由的選擇空間,否則主體行為之責任就不能歸咎於主體(註12
      )。
 幸好,飛驒地方深山小鎮裡的糸守町,村民都活了下來,沒有罹難。

既然說到「黃昏」,不曉得大家還記不記得在電影剛開始時,阿瀧在教室上課,老師提到
的「黃昏之時」?「傍晚非日非夜的這個時段,世界的輪廓會變得模糊,是可能看到非人
之物的時段,世界的輪廓可以比喻成紙帶相黏的交界處,也是兩者唯一有機會短暫交會的
時刻。」
——在這裡或許可以如此理解,在日文的語言學中,「黃昏」除了指的是某個時
間點與日暮的景色,還能有一種充滿傳統文化色彩的側寫;這其實也是古希臘悲劇的一大
特色:「在悲劇作品的語言中,存在著層次的多樣性,而各種層次之間也有一定的距離—
—同樣一個詞會分屬於不同的語意場,按照它的所屬來看,可以是宗教神學詞彙、法律詞
彙、政治詞彙、公共詞彙或某個行業的詞彙——這增加了作品的深度,事實上,也是同時
從不同方面展開的多關語遊戲(註13)。」 
以上,便是筆者個人從悲劇、而且還是古希臘悲劇的角度,來看待《你的名字》這部電影
的藝術價值。不過仍必須強調,即便我舉出以上諸多的同質性,但兩者的文化基礎在本質
上仍舊是截然不同的。而《你的名字》在形式上,恐怕永遠無法滿足古希臘悲劇的兩個必
要配備:面具和薩提兒歌詠團。但如果我們暫時忽略形式上的要求,而注重精神的部分,
《你的名字》仍舊蘊含著豐富且大量的古希臘悲劇色彩,而這也正是令筆者之所以愛上此
片的根本原因。 
文末,且容我為大家帶來一首組詩,這首詩正是由尼采在1888年為讚揚酒神精神而寫下的
史詩作品《酒神頌》其中的一首,為與電影中的「黃昏」相呼應,而分享給各位: 
 《太陽西沉了》(註14)
1
你不用長久地焦渴了,
燃燒的心!
希望的諾許已飄在空中,
從陌生的嘴向我頻吹, ——浩浩涼風來了??
我正午的烈日猶當空:
歡迎哦!那來臨的,
颯然而至的風,
午後清涼的靈魂!
空氣神奇而潔淨地流逝。
黑夜豈非用斜睨的
媚眼
在打量著我呢???
堅強些,我勇敢的心!
無須問:為了底事?
——
2
我有生之日!
太陽西沉了。
平靜無瀾的水面
鍍了一層金。
岩石暖融融:
也許正午時分
幸福曾在上面打盹?
如今翠光搖曳,
青紫的深淵還閃動著幸福的神情。
我有生之日!
黃昏降臨。
你半閉的眸子
已經灼紅,
你露水的淚珠
已經晶瑩,
你的愛情的紫霞,
你遲來的臨終福樂
已在白茫茫的海上靜靜移動??
 3
死亡的
最隱秘最甘美的享受!
——我趕我的路過於匆促嗎?
如今,雙腳乏力了,
你的目光才把我迎候,
你的幸福才把我迎候。
四周只有浪花和蜃景。
滯重的一切
早已沉入藍色的遺忘,
我的小舟如今悠閒地停泊。
風暴和旅行——它全已荒疏!
心願和希望已經淹沒,
靈魂和海洋恬然靜臥。
第七重孤寂!
我從未感到
更真切的甜蜜的安逸,
更溫暖的太陽的凝注。
——我峰頂的積冰尚未燒紅嗎?
銀閃閃的,輕捷,像一條魚,
我的小舟又將要乘風破浪??

劍雨的江湖愛情觀

我忘了哪本小說作者說過,所有的故事都離不開愛情,愛情是可以讓小說豐富、生動的重要元素,當下我十分贊同。


從2000年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在世界各地奪下多項大獎,這十年間吹起了一股「臥虎武俠風」,隨之而來的一連串我看都看不下去的武俠片,正在感嘆武俠片已死的當下,《劍雨》出現拯救了江湖。

《劍雨》是個很特殊的電影,他的演員非常的國際化但不算華麗,沒有無懈可擊的劇本,卻讓人再三回味也不厭倦,去電影院看了一次,心中回想不下三十遍了吧!


 


我個人對《劍雨》的評價是遠遠超過2000年以後的那些武俠片,這主要還是歸功於台灣的鬼才編劇蘇照彬,他將一個簡單平凡的故事變成不凡,更難得的是這個看似普通的江湖故事,擁有一個細膩的愛情故事。

愛情元素的加入,讓這部片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幾乎有大半場的時間,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曾靜和江阿生這對夫妻身上,編劇用了不少篇幅講述兩人相識的過程,也以最快的速度壤兩人結成夫妻,但是婚後的生活卻著墨不多,只顯出兩人「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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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平淡」,這樣的情感在前面刻劃的不夠深,但是遇到危機時倒是將兩人的夫妻之情顯露無疑,尤其是江阿生守在曾靜床前,面對黑石兩個高手雷彬和葉綻青的威脅,絲毫未見一絲心慌,從容磨劍,將一個高手的氣度完全表露無遺,憑藉著保護自己妻子的心意,那股恬適的笑容,帶著些許的傻勁,只怕不少女性同胞都要對這位韓國明星鄭雨盛傾倒了。

 


我不應該懷疑江阿生對曾靜的感情,以江阿生的身份而言,對於他,平淡的生活就是他嚮往的目標,否則以他首輔之子又武功高強,怎麼可能甘於平凡當個信差。偏偏故事就是這麼的陰差陽錯,讓他遇見同樣想要退出江湖的黑石殺手細雨,讓兩人結成夫婦。

身份曝光的危機發生,錢莊一役,細雨為了保護丈夫,不得已顯出武功,那為什麼不是江阿生出手呢?只是端看兩人哪個耐性比較好,看來江阿生贏了。

細雨害怕自己功夫會危害到兩人之間的感情,豈知江阿生並沒有十分在意,對江阿生來說,自己也有個秘密瞞著妻子,他也感覺到兩人渴望平凡的心,如果想要繼續這樣生活下去,又何必去在意這種事情,所以不在意細雨會武功這件事情,除了出於對於自己老婆的愛而產生的寬恕與包容,同樣包容了兩人一同渴望平凡生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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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感覺到,平凡的生活可能動搖,江阿生買了一塊磨刀石以備不時之需。


細雨幫著搶奪「遺體」也只是希望可以繼續跟江阿生平凡的生活下去,對於江阿生的身份她沒有半分懷疑,甘於選擇平淡,選擇這個平凡的丈夫。可惜與轉輪王協議就好比與虎謀皮,這種武俠片的基本設定完全毋庸置疑,細雨也打定主意,如果自己不能夠再平淡下去,也一定要保護丈夫離開。

如果江阿生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在男性自尊與深愛妻子之心作祟下,他應該也不會貿然離去,頂多就是作一對同命鴛鴦,否則他們之間就不是true love(愛情電影中毒很深)。但江阿生也不是平凡人,看著老婆冒著顯露武功的風險救他,如今自己也有機會救她,他又怎麼會放過。

感覺到自己老婆武功不低,但是卻身受重傷回來,江阿生評估此次麻煩不小,敵人也可能不是那麼好打發,看來勢必得出動他的獨門武器 - 參差劍(超愛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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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人居然是黑石,原來自己老婆的對頭是黑石,還真是巧啊!欲尋求平淡的江阿生看到仇人心裡已經小小的冒火了,加上他們又是害他老婆受傷的罪魁禍首,要善了恐怕也難了。

因為參差劍,雷彬認出江阿生的真實身份,原來江阿生的武功並不弱,黑石四大天王只有雷彬一人,而且屋內迎敵讓雷彬武學的優勢幾乎消失,加上初出茅廬的葉綻青,似乎根本不夠江阿生打。最後雷彬重傷、葉綻青則是棄下辟水劍逃走,江阿生望向遺下的辟水劍若有所思,以葉綻青的武功不可能是細雨,辟水劍既在此處,那麼細雨應該也離自己不遠,自己老婆與黑石為敵,以此時的江阿生對於自己老婆的愛護之心,縱使知道老婆恐怕就是細雨也不想做這樣的聯想。

 


黑石殺手逃的逃、死的死,欲報父仇,江阿生的最後目標就是黑石首領轉輪王,赴約之前,江阿生把自己老婆交給江湖名醫李鬼手,這是對她最安全也是最妥善的安排,臨走之際他還交待李鬼手,如果他死了,千萬不要將他本來的身份告訴曾靜,他知道曾靜也是一個有過去的人,跟自己一樣渴望平淡,如果自己報仇失敗,也不需要將自己的仇恨加諸在老婆身上。但李鬼手知悉一切,給了江阿生兩句若有似無的提示,江阿生到底知不知道曾靜其實就是細雨呢?

為了讓曾靜相信江阿生是為了報仇才跟她在一起,所以江阿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交待了一遍,但是初時證實曾靜的身份,江阿生依然免不了情緒崩潰,再也無法毫無芥蒂的跟她繼續生活,此時江阿生的內心充滿了憤怒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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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靜詢問他是否從頭到尾都知道,江阿生強自壓抑自己的情緒,繼續拿劍抵著曾靜,逼自己狠下心腸,就怕自己努力維持的情緒就此決堤。曾靜又問,江阿生是否有真心的對待她過,而江阿生卻回答:「萬萬不可能。」曾靜此刻的心情只怕也涼了一半。

「妳殺我,我不在意,但是妳殺我父親....」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只是江阿生給自己一個對曾靜動手的理由,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下手,此場戲,兩人的情緒都在崩潰邊緣,江阿生從絕望、憤怒到心死,他愛曾靜,所以始終無法對她下手;曾靜則是從震驚到心灰意冷,愛江阿生的心讓她只能全盤接受這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並且選擇自己去承受後果。

後面這段曲折的劇情其實倒有點像「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了避免另外一個人死,先讓那個人吃假死藥,然後假死的沒死,本來沒死的卻死了。我受夠了這樣的劇情,還好《劍雨》沒有給我這種結局。江阿生和曾靜兩人的感情其實顯而易見,好甜又好苦,至少最後兩個人已經暫時拋開一切的煩惱,可以攜手走下去,去面對兩人平凡的生活,這對他們兩個來說就是最難能可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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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之後,真的深深被這樣的愛情故事感動,平凡的我們渴望不凡,擁有不凡人生的他們卻渴望著我們的平凡,人生在世就是要尋求一個讓自己開心的生活方式,死者已矣,放下仇恨,寬恕是難能的美德,相信這也是大部分觀眾想要見到的情節,雖然老套但是卻也給觀眾無窮希望。

 


但是最後的劇情中,卻存在一個大Bug。但其實編劇已經給了大家一個「模稜兩可」答案。


Q:電影結尾處,江阿生看到細雨埋在墳中的畫像,表情若有所思也透出失落,請問這是說明他之前知道曾靜就是細雨特地來找她,還是直到這一刻才確定曾靜就是細雨?


A:兩者皆是。我是故意讓這裡有一個懸而未決的疑問。在劇本裡面,其實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整容後的江阿生巧遇曾靜,一個設定則是他是故意來找她的。拍的時候,其實以巧遇的橋段為主。但是後來剪接時,會發現這可能會有太過巧合的疑慮,最後則決定了,讓故事看起來,他好像知道,但是因為他太喜歡曾靜了,不到最後不肯相信她就是他的殺父仇人。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其實江阿生在看到畫像之前確實已經知道細雨的真實身份,這樣的說法讓前面的劇情看起來過於牽強,這也難怪,編劇都講了前面是巧遇橋段為主的。不過事實卻如後面江阿生所說,江阿生還真是厲害,連自己都可以騙得那麼徹底。

但又何嘗不能想,其實江阿生確實不知道細雨的身份,只是心裡有數啦!因為他太愛曾靜,所以不到最後他斷然不能接受曾靜就是細雨的事實,在知道的當下,心情激動,心念在於放與不放細雨之間,所以細看的話會覺得江阿生此時說話和行事有點顛三倒四、踟躕不定的感覺,並且直接對曾靜撒下漫天大謊,讓曾靜對自己徹底死心,避免自己下不手,偏偏最後還是下不了手。

為了保護而傷害,這也是言情小說慣用的橋段。


 


對於江阿生是否早已經知道曾靜的真實身份,是與非都不重要,這是導演和編劇留給觀眾的一個懸念,不是一定要給它一個是非對錯的答案。簡單的愛情故事往往可以帶給人最大的感動,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我看完這部片還覺得意猶未盡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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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9日 星期六

黑色電影注譯

黑色電影註釋(Notes on Film Noir)(一)

Where The Sidewalk Ends
作者:Paul Schrader
出處:Film Comment, January 8th, Spring 1972, page 8-13
翻譯/註解:于昌民(Amushi),轉錄請保留作者/譯者名

譯者序:有些黑色電影實在難以找到中文譯名,所以譯者有時會直譯片名,如果讀者想要找到這些電影的資料,請直接以英文片名到IMDB搜尋。  

1946年,法國評論家看了他們在大戰期間錯過的美國影片(譯註1),注意到一種譏諷、悲觀與黑暗的氣氛(mood)悄悄地蔓延至美國電影。這種更深沉的髒污在平常的犯罪驚悚片最為明顯,但也在聲名卓著的通俗片中出現。
這些法國影評人馬上就了解到他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這些年過去,好萊塢的燈光更加陰暗、人物更加腐敗、主題更加致命、調性(tone)更加地絕望。到了1949年,美國電影進入了最深沉的陣痛和最具創意的恐懼當中。從未有電影敢用如此嚴苛與貶低的眼光省視美國生活,而接下來的二十年也沒人敢這麼做。

好萊塢的黑色電影在電影愛好者與影評中重新引起興趣。黑色電影對今日的年輕影迷和電影學生所持有的魅力反映出美國電影的潮流:美國電影再次將他們的目光放到美國性格的陰暗面上,不過與像是《死吻》(Kiss Me Deadly)、《暗藏殺機》(Kiss Tomorrow Goodbye)這樣真正無情與諷刺的黑色電影相比,這些新生、自厭般的電影如《逍遙騎士》(Easy Rider)跟《冷酷媒體》(Medium Cool) 變得天真與浪漫。隨著現今沉重的政治氣氛下,影迷與導演將會發覺四零年代晚期的黑色電影越來越迷人。四零之於七零,可能就像是三零之於六零年代那般。

黑色電影對於影評來說也一樣的有趣。它提供作家一個充滿傑作卻不為人知的影片寶庫(黑色電影古怪地是好萊塢最好的時期,同時也最鮮為人知),也給厭倦作者論的影評(auteur-weary)一個機會分析新的分類與超越導演的問題。畢竟,什麼是黑色電影?

黑色電影不是個類型(如同Raymond Durgnat幫忙指出Higham與Greenberg在Hollywood in the Forties所提出的質疑)。黑色電影不能像西部片、幫派片藉由傳統的設定和衝突來定義,而是由更細微的調性與氣氛呈現。它是「黑色」電影,不是什麼灰色電影或是「非白」電影的可能變體。(譯註2)

黑色電影同時也涵蓋了一段龐大的時間。它可以追溯到許多時期:華納三零年代的幫派片,法國卡內(Marcel Carne)與杜偉維爾 (Julien Duvivier)的「詩意寫實」(譯註3),史登堡(von Sternberg)式的通俗劇,最遠則可回歸到德國表現主義的犯罪片(朗的馬布斯(Mabuse)循環)。黑色電影最大的範疇可以從1941年的《梟巢喋血戰》開始算起,直到1958年的《歷劫佳人》(Touch of Evil),而且從1941到1953幾乎每部好萊塢劇情片或多或少都有「黑色」的成分。也有一些外國的黑色電影分支,像是《黑獄亡魂》(The Third Man)、《斷了氣》(Breathless)與《線人》(The Fingerman)。

幾乎每個影評都有他對於黑色電影的定義,其中包含著他個人的電影列表與日期以支持他的論述。個人與敘述性的定義總是很棘手。一部關於城市夜生活的電影不必然是黑色電影,一部黑色電影也不用一定要關注犯罪與腐敗。既然黑色電影是由調性而不是類型來定義,我們幾乎很難與他人爭辯。要多少「黑色」的元素才能讓一部黑色電影夠「黑」?

除了爭論定義以外,我寧願嘗試將黑色電影還原至其原本的顏色(黑色的細節與陰影),使所有定義都得回歸的文化與風格元素。

冒著聽起來像是亞瑟.奈特(Arthur Knight)的風險,我想提出四個條件(四零年代的好萊塢)讓黑色電影誕生。(奈特在《Liveliest Art》所用的方法危險地把電影史變得不像結構的分析,而更像藝術與社會的趨力神奇地互動與融合。)這四個催化的元素,應該能夠定義黑色電影,黑色特出的調性就從這四個元素中擷取而來。

譯註1:這些影片分別是《梟巢喋血戰》(The Maltese Falcon, by John Huston)、《雙重保險》(Double Indeminity, by Billy Wilder)、《羅蘭秘記》(Laura, by Otto Preminger)、《愛人謀殺》(Murder, My Sweet, by Edward Dmytryk)與《綠窗艷影》(The Woman in the Window, by Fritz Lang)。

譯註2:關於黑色電影是不是一個類型,實屬爭議。例如James Damico在他的文章Film Noir: A Modest Proposal就以文學角度出發,重新將黑色電影定義為一個類型。本文可在Film Noir Reader, edited by Alain Silver and James Ursini(總圖藏書)找到。中文著作方面,鄭樹森先生所著的《電影類型與類型電影》(洪範書局, 2005)也有相關討論。

譯註3:可參照卡內的霧碼頭(Port of Shadows)跟杜偉維爾的望鄉(Pepe Le Moko)。有關詩意寫實可參照這篇 。詩意電影當然也可追溯到「詩」與「電影」的問題,相關論述可參照Jacques Aumont的《電影導演論電影》(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的第二章第四節。


黑色電影註釋(二)

Brute Force
作者/譯者:保羅.許瑞德(Paul Schrader )/于昌民

二戰與戰後的醒悟
事實上,美國在二戰後真正的鎮定劑是對三零年代的遲來反映。經過大蕭條後,電影需要提振人們的精神,而它們也真的這樣做。這時的犯罪片非常地阿傑式(譯註4)和具有社會意識。一直到三零年代末,一種更黑的犯罪片開始出現,像《你只活一次 》(You Only Live Once)、《怒吼的二零年代 》(The Roaring Twenties),接著,要不是戰爭的關係,黑色電影可能在四零年代早期就開始全速前進。
為了要製造輸出同盟的政宣片並提振國內的愛國士氣,重擊了剛起步的黑色電影。黑色電影在片廠體制下掙扎,還沒辦法達到其顛峰。戰時,第一批特殊的黑色電影現身:《梟巢喋血戰》(The Maltese Falcon)、《玻璃鑰匙 》(The Glass key)、《僱用槍手》(This Gun for Hire)和《羅蘭秘記》(Laura),但這些片子缺乏特殊的黑色「攻擊」(bite),得等到戰後才會出現。

戰爭一結束,美國電影開始明顯帶著嘲諷意味—同時開始了犯罪片的熱潮。對於將近十五年來美國改良式電影所築起的高牆,開始反撲,也比較有了自由,因為觀眾與藝術家現在渴望不用這麼樂觀的角度來看事情。很多士兵、小商人、家庭主婦、工廠雇員都有這種回歸到戰前平靜生活的醒悟(幻滅),直接地反映在城市犯罪電影的骯髒中。

這即時的戰後幻滅可以直接在《絕路》(Cornered)、《藍色大理花》(The Blue Dahlia)、《猜測》(Dead Reckoning)、《騎粉紅馬》(Ride A Pink Horse)中看到,片中服役的軍人回到家鄉,發現自己的妻子不忠或是死了,商業夥伴拐了他,或是社會變得不值得去奮鬥。戰爭持續著,但是這樣的敵意開始轉而針對美國社會。

戰後的寫實主義
幾乎在戰後不久,每個國家都出現了寫實主義的復興。美國首見於像是製作人Louis de Rochemont的《宅角街影》(House on 92nd Street)、《北街奇跡》(Call the Northside 777)和Mark Hellinger的《殺手》(The Killers)、《血濺虎頭門》(Brute Force),或是如海瑟威和達辛這些導演。如同1947年的《死之吻》(Kiss of Death)自豪的宣稱:「每一景都在故事中的實際地點所拍攝。」即使在Rochemont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寫實的外貌依舊永遠留存在黑色電影的成分裡。

寫實運動同時也符合美國戰後的氣氛;大眾渴望能看到更誠實、嚴厲的美國觀點,他們不滿足於看了十幾年的片場。戰後寫實的風潮成功打破了上流社會的通俗劇領域,將其放置在更適當的位置—日常平民所生活的大街上。現在回顧Rochemont時期以前的黑色電影看起來的確比戰後寫實的黑色電影更溫馴。有著片場外觀的《夜長夢多》(The Big Sleep)和《雙面狄米崔》 (The Mask of Dimitrios)減弱了力道,與後期的寫實反面比起來,這些片子更拘謹和傳統。

德國人的影響
好萊塢在二、三零年代扮演著主人的角色接待從德國來的流放導演們,這些導演和技巧大多數都融合進美國電影的建制下。好萊塢從未有個被那些本土人士稱為「德國化」的時期,這也產生過份強調好萊塢裡的德國影響的問題。

不過當四零年代晚期,好萊塢決定「漆上黑色」時,沒有人比這些德國人更在行於明暗對照法。表現主義打光的影響總是潛伏於好萊塢電影的表面之下。黑色電影,意料中地將其發揚光大。有很多的德國和東歐人士投身於黑色電影的製作當中,這也很正常:Fritz Lang、Robert Siodmak、Billy Wilder、Franz Waxman、Otto Preminger、John Brahm、Anatole Litvak、Karl freund、Max Ophuls、John Alton、Douglas Sirk、Fred Zinnemann、William Dieterle、Max Steiner、Edgar G. Ulmer、Curtis Bernhardt、Rudolph Mate。

表面上,德國表現主義式的影響,因為其依靠著人工片場燈光,似乎與戰後的寫實主義依靠的嚴酷、樸素的外觀無法吻合;不過這就是黑色電影的特質,其能夠把看起來相抵觸的元素統整為一貫的風格。最棒的「黑色」工匠讓全世界都能成為舞台,以不自然和表現主義式的燈光揮灑在寫實的場景上。像是《聯合車站》(Union Station)、《黑夜飛車》(They Live by Night)與《殺手》(The Killers)都是令人不快、同時振奮地結合著寫實與表現的風格。

也許最偉大的「黑色」大師式匈牙利裔的John Alton,一位表現主義的攝影師。如果有必要,他能在正午時分重新為時代廣場打光。沒有一位攝影師能夠將古老的表現主義技法應用到寫實需求的如此之好,而他在《臥底》(T-Men)、《下流的約定》(Raw Deal)、《審判者》(I the Jury)、《大爵士樂隊》(The Big Combo)中黑白的攝影幾乎可等同於那些德國表現主義大師如Fritz Wagner與Karl Freund。

譯註4:Horatio Algerism意為穿的整齊、努力工作、討人喜歡的人就可以成功,最後可以住在大房子,有著好鄰居,開著帥氣的跑車,常常能跟家人去度假。作家生平請參閱Wikipedia


黑色電影註釋(三)

The Big Heat

作者/譯者:保羅.許瑞德(Paul Schrader )/于昌民

冷硬派偵探傳統
另一種蓄勢待發的風格影響就是「冷硬派」的作家們。三零年代時,像是Ernest Hemingway、Dashiell Hammett、Raymond Chandler、James M. Cain、Horace McCoy和John O'Hate這些作家創造出一種「硬派」(tough),一種脫離日常生活的嘲諷式表演與思考—就是有著外殼的浪漫主義。這些冷硬派小說家出生於低俗小說或是報業,而他們的主角過著自戀、失敗者的生活。冷硬派的英雄實際上與她們存在主義式的反面相比,就像顆軟蛋一樣。(傳說卡謬就是從McCoy的小說中構思他的《異鄉人》),不過與其它的美國小說比起來,這已經夠「硬」了。
當四零年代的電影轉向至美國殘酷的道德底層時,冷硬派與那些設定好的英雄、配角、情節、對話與主題已經準備好。如同來自德國的流放者,這些冷硬派作家也帶著特製的風格影響了黑色電影,他們影響著黑色電影的劇本,就像德國人影響著攝影一樣。

最「冷硬」的好萊塢作家就是Raymond Chandler本人,他為《雙重保險》(Double Indeminity)(改編自 James M. Cain的故事)寫出的劇本可說是那個時期最好也最「黑色」的。《雙重保險》讓黑色電影成了黑色電影:無關緊要,難以救贖,缺乏英勇;它做出了突破;從浪漫的「黑色」如《慾海情魔》和《夜長夢多》轉化而來。

(在黑色電影最後的時期裡,它採用並超越了冷硬派的傳統。1948年後,如《暗藏殺機》、《死在半路》(D.O.A.)、《鐵手金剛》(Where the Sidewalk Ends)、《殲匪喋血戰》(White Heat)、《巨變》(The Big Heat)這類瘋狂、神經質的電影全都是後冷硬派:那些領域裡的空氣稀薄至像是Chandler這種舊時代的諷世者都無法忍受。)


風格
這裡還不能成為黑色電影的風格分析,因為這樣的工作在這樣的文章中沒辦法完成。就像所有的電影運動一般,黑色電影也是建立於電影技法的池子上,假以時日,人們就能將其技法、主題和其他元素整合成一個風格。在這裡,我想指出幾個黑色電影重複出現的技法。

■大多數的場景都是夜晚打光。中午,幫派份子坐在辦公室裡,影子拖得很長而沒有燈光。天花板的燈光垂的很低,而落地燈很少超過五呎高。總讓人有錯覺,燈光如果突然閃至它們身上,角色就會像是德古拉公爵看到日光一樣尖叫消失。

■如同德國表現主義,他們更偏愛傾斜與垂直的線條,而不是水平的。斜線搭配著城市的攝影,而成為如福特、葛里菲斯的美國水平構圖傳統相反。斜線常常會打破畫面,使其無休無止和不穩。光線以奇特的型態灑進黑色電影的昏暗房間—崎嶇的四邊形,鈍角的三角型,垂直切線—讓人懷疑窗戶被筆刀劃過一般。沒有角色能夠持續地被光線的絲帶圍繞,權威地發著言。Anthony Mann/John Alton的《臥底》就是最戲劇性的代表,不過它也只是眾多黑色電影傾斜構圖中的一個。

■給予角色跟場景相同的光線。演員常常被藏在寫實的夜晚城市場景當中,而且,更明顯的是,他的臉講話時通常都被陰影所遮蓋。這種陰影效果與華納兄弟在三零年代的打光大不相同,他們的角色通常是被厚重的陰影所凸顯出來;黑色電影中,主要的角色通常是站在影子中。與演員相較,當導演給與環境更重或是差不多的份量時,當然製造出了一種致命、絕望的氣氛。主角什麼都沒辦法做;城市將勝過他,抵銷他的努力。

■比起肢體動作,他們偏好構圖上的緊繃與張力。一部典型的黑色電影會以角色周圍的攝影移動,而不是角色以動作控制場景。《陷阱》(The Set-up)中Robert Ryan的鬥毆、《黑夜飛車》中Farley Granger的槍擊、《無敵神威警探網》(Dragnet)中計程車司機的處決和《大爵士樂隊》中Brian Donlevy的處刑,這些場景用慎重的步調、壓抑的怒氣、沉重的構圖呈現,這些東西,似乎比二十年前的《疤面煞星》(Scarface)中刮輪胎和rat-tat-tat的聲音與十年後《美國黑社會》(Underworld U.S.A.)的誇張動作更貼近黑色電影的精神。

■對水總有種弗洛依德式的迷戀。空蕩蕩的「黑」街總是有著剛下完一陣清新夜雨的反光(即使是在洛杉磯),而雨也越來越對劇情有著直接的份量。除了小巷之外,碼頭與港口是最熱門的約會地點。

■熱愛敘述情事。在《郵差總響兩次鈴》(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羅蘭秘記》、《雙重保險》、《上海小姐》(The Lady from Shanghai)、《漩渦之外》(Out of the Past)和《日落大道》(Sunset Blvd.)中,這種敘事創造出遺失的時光感(temps perdu):不可逆的往事,早已決定好的命運和全然的絕望。在《漩渦之外》中,Robert Mitchum將他的過去用著一種悲情的口吻敘述著,早已說明未來已沒有希望;主角只能在末日來臨之前盡情享樂。

■用複雜的時序以強化絕望與過往的時光。像是《無敵神威警探網》、《殺手》、《慾海情魔》(Mildred Pierce)、《幽暗往事》(The Dark Past)、《芝加哥死線》(Chicago Deadline)、《漩渦之外》和《殺手》(The Killing, by Stanley Kubrick)都使用了迴旋的時間順序,讓觀者沉浸在一個不熟悉卻高度風格化的世界。時間的操控,不論多或少,都常常被拿來強調「黑色」的規則:「怎麼」(how)總是比「怎樣」(what)重要得多。

黑色電影註釋(四)

Double Indemnity

作者/譯者:保羅.許瑞德(Paul Schrader )/于昌民
主題  
Raymond Durgnat在他發表在英國Cinema雜誌上傑出地將黑色電影的主題分類(”The Family Tree of Film Noir” ,1970年8月)(譯註5),而如果我在這樣篇幅的文章裡再做一次就太愚蠢了。Durgnat將黑色電影區分至十一個主題分類,也許有些人會針對其中一些分類做批評,但是Durgnat的確涵蓋了幾乎所有的黑色電影製作。(約三百多部電影)
在每個Durgnat的黑色電影主題(不論是黑寡婦、逃亡的殺手、幽靈)中,人們會發覺在三零年代往上流動的力量停滯;開拓精神現在轉為偏執與幽閉恐懼症。街角的幫派份子事業越做越大,坐在市長的椅子裡,私家偵探因為噁心辭掉警察的職務,年輕的女主角厭倦獨自搭車,開始請別人載她。

無論如何,Durgnat並沒有觸碰到或許是最重要的東西的黑色主題:持著對於過去和現在的熱情,但同時對未來懷抱恐懼。「黑色」英雄恐懼往前看,取而代之只想要過一天算一天,如果連這樣都失敗,他就會躲到往事裡。因此黑色電影的技法強調失去、鄉愁、沒有明確的目標、缺乏安全感;接著將自疑埋藏至禮儀與風格中。在那個世界裡,風格成了指標(Paramount);只有它能夠自無意義中分離出來。錢德勒以描述他的小說世界,描繪了這樣基礎的黑色元素:「這世界沒那麼鳥語花香,但這就是你生活的那個世界,只有一些作家有著冷酷和冷靜的超脫精神能夠將其編織出有趣的圖樣。」

黑色電影可以大略地分為三個時期。首先是戰時,大略是1941-'46,是私家偵探和荒野孤狼的時期,是Chandler的,是Hammett和Greene的,是Bogart和Bacall的,是Ladd和Lake的,是優等導演Curtiz和Garnett的,是片場場景的,大致上來說,是說話比行動多的。這時期的片場場景從以下這些影片中反映出:《梟巢喋血戰》、《北非諜影》(Casablanca)、《煤氣燈下》(Gaslights)、《僱用槍手》、《房客》(The Lodger)、《綠窗艷影》(The Woman in the Window)、《慾海情魔》、《意亂情迷》(Spellbound)、《夜長夢多》、《羅蘭秘記》、《失去的周末》(The Lost Weekend)、《奇特的愛》(The Strange Love of Martha Ivers)、《逃亡》(To Have and Have Not)、《墮落天使》(Fallen Angel)、《巧婦姬黛》(Gilda)、《愛人謀殺》(Murder, My Sweet)、《郵差總響兩次鈴》、《黑水》(Dark Waters)、《紅色大街》(Scarlet Street) 、《夜晚如此的黑》(So Dark the Night)、《玻璃鑰匙》、《雙面狄米崔》、《黑鏡》(The Dark Mirror)。

Wilder/Chandler的《雙重保險》為戰後的黑色電影時期提供了一座橋樑。《雙重保險》堅定的「黑色」視見在1944年時讓許多人震驚,這部片幾乎被派拉蒙、Hays Office和Fred MacMurray擋了下來。無論如何,三年後許多的《雙重保險》才開始從片廠的生產線出廠。

第二個是戰後的寫實階段,從1945-'49(時期是重疊的,因為電影也是;這些只是大略的時期,其中有很多例外)。這些電影更傾向處理街頭的犯罪問題、政治的腐敗和警察的例行程序。比較不這麼浪漫的英雄像是Richard Conte、Burt Lancaster和Charles McGraw更適合這個時期,就如同那些無產階級的導演Hathaway、Dassin與Kazan。這個時期寫實的城市場景可以在《宅角街影》、《下流的約定》、《暴力行為》(Act of Violence)、《聯合車站》、《死之吻》、《强尼·奥克洛克 》(Johnny O'Clock)、《邪惡之力》(Force of Evil)、《猜測》、《騎粉紅馬》、《黑暗走廊》(The Dark Passage)、《城市的呼喊》(Cry of the City)、《陷阱》、《臥底》、《北街奇跡》、《血濺虎頭門》、《大鐘》(The Big Clock)、《賊公路》(Thieves' Highway)、《殘酷無情》(Ruthless)、《誘惑》(Pitfall)、《作法自斃》(Boomerang!)和《裸城》(The Naked City)。

黑色電影的第三同時也是最後的階段1949-1953年,是充滿瘋狂行為和自殺衝動的時期。黑色英雄歷經十年的絕望,開始變成瘋子。神經殺手,在第一個時期曾是值得研究的對象(《黑鏡》中的Olivia de Havilland),在第二個時期是邊緣的威脅(《死之吻》中的Richard Widmark),現在成為活躍的主角。(《暗藏殺機》中的James Cagney)。《槍瘋》(Gun Crazy)中的癡迷是沒有理由的——就是“瘋狂”。James Cagney瘋狂地捲土重來,他的不穩定性可與年輕演員Robert Ryan、Lee Marvin相比。這是B級黑色電影的時期,也是Ray和Walsh這種喜歡精神分析的導演的時期。人格崩解的力道在下列影片中反映出來:《殲匪喋血戰》、《槍瘋》、《死在半路》、《鐵手金剛》、《暗藏殺機》、《偵探故事》(Detective Story)、《孤獨地方》(In A Lonely Place)、《審判者》、《倒吊的王牌》(Ace in the Hole/The Big Carnival)、《街頭恐慌》(Panic in the Streets)、《巨變》、《險境》(On Dangerous Ground)和《日落大道》。

第三個階段是黑色電影的精華。有些影評可能喜歡早期「灰色」的通俗劇,另一些喜歡戰後的「街頭」影片,但黑色電影的最後階段才最富美學和社會學方面的穿透意義。經過十年慢慢地擺脫浪漫主義傳統,後期的黑色電影終於抓住了時代的病徵:由於失去大眾的榮譽感、英雄的傳統、人際關係的正直與完整,最後,終於也失去了心理的穩定。第三階段的影片痛苦地具有自覺:它們似乎理解自身處於建立在絕望與崩潰之上的漫長傳統的盡頭,但並不逃避。最好也最具特色的黑色電影(《槍瘋》、《白熱》、《漩渦之外》、《暗藏殺機》、《死在半路》、《黑夜飛車》和《巨變》)位於這一時期的終點,均是自覺的產物。第三階段充滿了面臨絕境的英雄:《巨變》和《鐵手金剛》是警察的終站、《倒吊的王牌》是新聞記者的絕路,由Victor Saville製片的Mickey Spillane系列影片《審判者》、《久候》(The Long Wait)、《死吻》是私家偵探的墳墓,《日落大道》是黑寡婦的謝幕,《殲匪喋血戰》和《暗藏殺機》是歹徒的結局,《死在半路》是John Doe(譯註6)式美國人的末尾。

譯註5:這十一個分類分別是Crime as social criticism、Gangsters、On the run、Private eyes and adventures、Middle class murder、Portraits and doubles、Sexual pathology、Psychopaths、Hostages to fortune、Blacks and reds (Nazis)、Guignol, Horror, Fantasy。當然,這篇文章在我看過的論文當中,大概只有Schrader喜歡,其他影評大多都覺得這個分類很不知所謂(breezy)。

譯註6:John Doe是Frank Capra的影片《約翰·多伊》(Meet John Doe)的主角,是三十年代美國平民樂觀主義與民主理想的化身。

黑色電影註釋(五)

Kiss Me Deadly

作者/譯者:保羅.許瑞德(Paul Schrader)/于昌民

與此相應的是,黑色電影的傑作則像脫隊的人,即1955年的《死吻》。時間較晚讓它具有一種超脫和無精打釆的感覺—就位於漫長骯髒傳統的末路。私家偵探Mike Hammer經歷了墮落的最後階段。他是一個鄙瑣的「臥室偵探」(譯註7),他對此沒什麼怨言,因為周圍的世界也沒好到哪去。Ralph Meeker飾演Hammer,以一個矮人中的侏儒帶出他的最佳演出。Robert Aldrich嬉笑怒罵式的執導,把黑色推到了最低級、也最變態的色情階段。Hammer翻遍下層社會去尋找「最沒辦法說出的東西」。最後,當他找到了,卻發覺原來是—笑話中的笑話—一顆正要爆炸的原子彈。當炸彈才能決定這個世界,主角的殘忍和無意義不過是雞毛蒜皮。
五零年代中期前後,黑色電影趨於沉寂。有一些著名的黑色電影姍姍來遲,如《死吻》、Lewis/Alton的《大爵士樂隊》,黑色電影的墓誌銘則是《歷劫佳人》,但是從總體來看,一種新風格的犯罪片開始流行。

正如McCarthy和Eisenhower的崛起證明,美國人渴望看到自己更為中產階級的形象。犯罪行為得要往郊區移動。罪犯穿起灰色法蘭絨套裝(注:灰色法蘭絨套裝泛指坐辦公室的中高級職員),腳酸的警察被在高速公路蛇行的「機動部隊」取代。想要有任何的社會批評都得滑稽地肯定美國的生活方式。技術上,要求充分照明和特寫的電視,逐漸削弱了德國的影響;當然,彩色攝影理所當然地成為對「黑色」的最後一擊。

像Don Siegel、Richard Fleischer、Phil Karlson和Fuller這樣的新導演,以及像《警網》(Dragnet)、《反黑組》(M-Squad)、《陣容》(Lineup)和《公路巡邏》(Highway Patrol)這樣的電視秀,已經攜手創造了新的犯罪電影。這種轉變可以從Samuel Fuller在1953年拍的《南街奇遇》(Pickup on the South Street)中看到,這是一部將黑色外觀和紅色恐怖糅合在一起的電影。Richard Widmark和Jean Peters在水邊的場面最好地體現了黑色電影傳統,但接下來地鐵中的火拼則顯示出Fuller是一位更適應五十年代中後期犯罪片的導演。

黑色電影是一個有著高度創造力的時期——也許是好萊塢歷史上最有創造力的時期,即使不以巔峰而以它的平均值衡量亦是如此。隨意挑選一部黑色電影,它都會比任意挑選的默片喜劇、歌舞片、西部片等等拍的更好(例如Joseph H. Lewis的B級黑色電影要比Lewis的B級西部片好)。將整體參照時,黑色電影達到了很高的水平。

黑色電影似乎能把每個人最好的特質都帶出來:導演、攝影師、編劇和演員。一次又一次的,我們看到黑色電影造就一位藝術家的生涯高峰。例如,有些導演在黑色電影中拍出了他們的最佳作品(Stuart Heisler、Robert Siodmak、Gordon Douglas、Edward Dmytryk、John Brahm、John Cromwell、Raoul Walsh、Henry Hathaway);其它一些導演從黑色2電影起步,在我看來,再也達不到相同的高度(Otto Preminger、Rudolph Mate、Nicholas Ray、Robert Wise、Jules Dassin、Richard Fleischer、John Huston、Andres de Toth和Robert Aldrich);還有一些導演在其它類型中有過傑作,同時也拍出了偉大的黑色電影(Orson Welles、Max Ophuls、Fritz Lang、Elia Kazan、Howard Hawks、Robert Rossen、Anthony Mann、Joseph Losey、Alfred Hitchcock和Stanley Kubrick)。不論人們是否同意這樣的見解,它所傳達的訊息卻沒甚麼好爭論:黑色電影幾乎適合於每個人的導演生涯(要證明反例,有兩個有趣例外:King Vidor和Jean Renoir。)

黑色電影看來解放了每個參與者的創造力。它為藝術家提供了機會,拍攝之前被禁止的主題,但也提供了夠強大的傳統,以保護其中的平庸之作。攝影師可以別具一格,而演員則受攝影師的庇護。直到許多年之後,影評才區分的出偉大的導演和偉大的黑色導演。

黑色電影註釋(完)

Gun Crazy
作者/譯者:保羅.許瑞德(Paul Schrader)/于昌民

黑色電影出色的創造性,使得對它的長期忽視更加令人難解。當然,法國人對這個時期的研究已經有段時日(Borde和Chaumenton的《Panorama du Film Noir》(譯註8)出版於1955年),但是美國的批評家直到最近仍偏愛西部片、歌舞片或幫派片,而不是黑色電影。
有些被忽視的原因是膚淺的,有些則打中了黑色風格的要害。長期以來,由於黑色電影注重表現腐敗與絕望,這被認為是美國性格的畸變。而具有原始道德(譯註9)觀念的西部片和具有荷瑞修.阿傑價值的幫派片,則被認為比黑色電影更美國。

由於黑色電影在預算方面最適合於低成本的B級片,而許多最棒的黑色電影也都是B級片,這一事實加強了上述偏見。這種經濟上的奇怪勢利眼,在某些批評界內仍然存在:高預算的垃圾比低成本的垃圾更值得人們注意,贊揚一部B級片不知為何就算是輕視(常常是故意的)一部A級片。

過去十年間,在美國出現了一次批評方面的復興,但黑色電影當時又被錯過了。那次復興是以作者(導演)為中心,而黑色電影又不是。作者論的興趣在於導演的不同特色:黑色電影的則關注於導演之間的共通性。

然而,黑色電影遭忽視的根本原因,在它的攝影比它的社會學背景重要,而美國影評總是在談論視覺風格方面的東西時慢人一步。如同黑色電影的主角,黑色電影對風格比對主題更感興趣,美國影評傳統地對主題比對風格更感興趣。

美國影評總是先當社會學家,其次才是科學家:影片因與大眾相關才重要,如果一部影片出了差錯,多半是風格違反了某些「主題」的規則。黑色電影則根據相反的原則行事:主題隱匿於風格之中,而假惺惺的主題(“中產階級的價值最棒”)與其風格抵觸。雖然,我相信「每部」電影都是風格決定主題,但對於社會學式的影評來說,在風格分析之外去討論西部片和歹徒片的主題是比較容易的,但對於黑色電影來說就不那麼容易。

在1948年Robert Warshow發表在The Partisan Review年的有名文章”The Gangster as Tragic Hero”(譯註10),幫派片,而不是黑色電影,被封聖倒是一點都不令人驚訝。雖然Warshow在美學與社會學上都能當個好評論,但這篇文章裡他對「將幫派片和西部片視為大眾藝術」較有興趣,而不是風格。這樣從社會學出發的角度使Warshow盲目,也讓許多後來的影評盲目,讓他們沒辦法看到在美學風格發展上更為重要的-黑色電影。

這種忽略,諷刺的地方在於,現在回顧,Warshow所寫的幫派片實際上劣於黑色電影。三零年代的幫派片首先反映了這個國家發生了甚麼,Warshow也分析了。黑色電影雖然也是一種社會學反映,但卻更深入。到了黑色電影的末期,它與它所反映的素材進入了一種生死決鬥;它試圖讓美國人接受一種以風格建立的生活道德觀。這就是矛盾所在——它試圖在一個重視主題的文化中提倡風格,這使黑色電影進入美學上的扭曲與翻轉,同時具有活力。黑色電影攻擊並闡述它的社會情勢,到了黑色電影的末期,其創造出一個新的藝術世界,超越社會反映的簡單層次,以美國習性打造出一個夢魘般的世界,與其說是反映,更好的形容是創造。

由於黑色電影首先是一種風格,由於它通過視覺而不是通過主題去表現它的衝突,由於它意識到自身的身分,黑色電影才能以藝術解決社會問題。基於這些原因,《死吻》、《暗藏殺機》和《槍瘋》等電影可以成為藝術品,而從這個意義上說,《疤面煞星》、《全民公敵》和《小霸王》等幫派片則永遠不能。

譯註8:《Panorama du Film Noir》的開頭部分也可在Film Noir Reader中找到。
譯註9:Moral Primitivism,原始道德主義,大致上就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譯註10:請看這裡,譯者沒有力氣翻這篇。

漫長的告別

漫长的告别》(The Long Goodbye)是雷蒙·钱德勒1953年的小说。《漫长的告别》讲述到“特里·伦诺克斯失意的样子打动了菲利普·马洛,两人开始断断续续地交往。马洛甚至协助有杀人嫌疑的伦诺克斯出逃墨西哥。之后马洛又被魅力四射的艾琳请去寻找她失踪的丈夫。人人都被艾琳的美貌俘获,人人都留恋声色犬马,但是马洛可以清楚看到掩盖其下的罪恶,他因为自己的好心身不由己卷了进去。”

出版时间2013-7
装帧精装
定价39.50
页数421
原版名称The Long Goodbye
品牌新经典文化有限公司
外文名The Long Goodbye
书名漫长的告别
类别侦探小说
ISBN9787544257152
译者卢肖慧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开本16

  作者: (美)雷蒙德·钱德勒 / Raymond Chandler

  简介 · · · · · · 

  钱德勒的代表作,村上春树读了十几遍的作品。

  钱德勒语录:

  1.我猜我们都是上帝眼中的罪人

  2.他说:“我始终生活在虚无的边缘。”

  3.有钱人从来没有特别想要一样东西,别人的老婆除外。

  4.她突然精神焕发,说道:“噢——到拉斯维加斯?他真多情。那是我们结婚的地方。”

  我说:“我猜他已经忘了。否则,他宁可到别的地方。”

  5.我目送出租车消失。我回到台阶上,走进浴室,把床铺整个弄乱重新铺。其中一个枕头上有一根浅黑色长发。我的胃里好像沉着一块重重的铅。

  法国人有一句话形容那种感觉。那些杂种们对任何事都有个说法,而且永远是对的。

  告别就是死亡一点点。 

  其它译名: 长别离 

  类 型: 犯罪 / 剧情 

  导 演: 罗伯特·奥尔特曼 Robert Altman 

  编 剧: Leigh Brackett

  雷蒙德 钱德勒 Raymond Chandler 

  主要演员: 沃伦·伯林格 Warren Berlinger

  Jim Bouton

  David Arkin

  亨利·吉布森 Henry Gibson

  马克·瑞戴尔 Mark Rydell

  斯特林·海登 Sterling Hayden

  Nina Van Pallandt

  埃利奥特·古尔德 Elliott Gould 

  上映日期: 1973-3-7 

  国家地区: 美国 

  美国侦探小说名作家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菲利浦.马罗,是好莱坞偏爱的著名私家侦探,以此人物为主角拍摄的侦探片甚多,本片是代表作这一。埃利奥特.古尔德饰演早已淡出江湖的神探马罗,他因为不相信曾任棒球明星的朋友涉嫌杀妻,因而私下展开调查。他从朋友美丽的情妇入手,开始跟洛杉矶的上流社会仕女周旋,结局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全片突破固有侦探片风格,将马罗塑造成一名爱说俏皮话的古怪家伙,而非沉着冷静的硬汉。传统的侦探片迷可能会受不了这种颠覆,但马罗在本片中的假面伪装却可解释为是他对这个冷酷世界的一种道德反讽。刚出道时的阿诺德.施瓦辛格在片中饰演一个小流氓,看你能不能找到他? 

中文名:漫长的告别[1]

集数:5

片长:58分钟

类型:悬疑

导演:堀切園健太郎

编剧:渡辺あや/雷蒙德·钱德勒(原作)

国家:日本

首映:2014年4月19日

剧情介绍

2014年NHK春日剧《漫长的告别》决定。该剧发生在50年代中期的东京,出道25年的 浅野忠信首次出演电视剧,担当私家侦探一角。改编自硬汉派小说家 雷蒙德· 钱德勒原作,堀切园健太郎执导。编剧 渡边彩自 《康乃馨》时隔2年后再出山。配乐则邀请大热的大友良英担当分享者影视。绫野刚、 小雪、古田新太、太 田莉菜等共演。 

女演员原田志津香的丈夫保因杀妻嫌疑逃往台湾自杀。保的好友私家侦探增泽磐二对他的死心存疑问,但这一案件却被当时在媒体中拥有广泛影响力的掌权者原田平藏暗中掩盖。其后,磐二和原田家的邻居,酗酒小说家上井户让治、出版社编辑等一同被卷入了一桩事件中,并最终追查到了掌握着案件关键的美女亚以子。

《漫长的告别(村上春树点评本)》从最初的那次在舞者酒吧门口宿命般的相遇开始,小说以一种缓慢、平稳的节奏展开,把马洛从洛杉矶带到墨西哥再回来,一路上遇到爱嫉妒的丈夫、放纵的资本家、圆滑的律师、美艳的女人以及别的用心刻画的各类角色。我们看到摇摇欲坠的各类关系,也看到大量的酒品,当然还有一些枪战。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菲利普·马洛之所以那么吸引人及他在犯罪小说中显得如此独特在于他不是常常拿出左轮手枪对准他的敌人,而是把他敏锐的、充满怀疑和探寻的目光(也是钱德勒自己的)对准他的敌人——自负、背叛、贪婪。

钱德勒的文字,已经达到了无意之中就具有说服力的境界。当我们意识到在我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个故事情节的叙述者,而是一位真正拥有远见的作家、文学家,这令我们不禁正襟危坐。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

钱德勒貌似创造了一个美国顶级英雄,他聪明、乐观,有思想又爱冒险,多愁善感愤世嫉俗,并且叛逆。 

★ 《纽约时报》

钱德勒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意义重大的作家,他的重要性至今未曾动摇。当我开始写小说以后,从钱德勒的作品中学到了不少。《漫长的告别》这一本格外特别。这部作品毫无疑问是完美的杰作,是出类拔萃的作品。用夸张点儿的说法来形容,这部作品已经达到了几近梦幻的境界。 

村上春树

《漫长的告别(村上春树点评本)》无目录。

雷蒙德钱德勒

(Raymond Chandler,1888-1959) 

美国推理小说史上最伟大的名字之一,世界上唯一一位被写入经典文学史册的侦探小说大师。 

钱德勒以菲利普・马洛为主人翁的侦探系列作品,半世纪以来早已突破一般类型小说的局限,跻身经典文学的殿堂。他共创作了七部长篇小说和二十部左右的短篇。他被誉为“硬汉派侦探小说的灵魂”,代表着 “硬汉派”书写哲学的最高水平。他是美国推理作家协会(MWA)票选150年侦探小 

说创作史上最优秀作家的第一名,他塑造的侦探菲利普・马洛被评为最有魅力的男人。 

在20世纪40年代的好莱坞,男演员以能扮演菲利普・马洛为荣,其中以亨弗莱・鲍嘉扮演的马洛最为成功。 

同时,钱德勒也是电影史上最伟大的编剧,他为好莱坞缔造了激动人心的“黑色电影”。他与比利怀尔德合作的《双重赔偿》被称为黑色电影的教科书。

杰佛瑞·迪佛谈《漫长的告别》。 

像汽车根据马力划分,而食物根据蛋白质含量来分类一样,小说也有它所归属的种类,而决定小说种类划分的正是一个人从书中所获得的某种令人深感安慰的东西。 

这种划分,对读者而言,无疑是最简单方便的。比如,在某个寒冷的周末,读者们选择畅读一本情节比较平缓的侦探小说;而在接下来的周二,又渴望读一部情节跌宕起伏,令人尖叫连连,并且能够使我们将高昂的情绪保持到深夜的小说。 

但是,话说回来,侦探小说的情节不管是平缓进行还是高低起伏的,总有种危险因素存在。 

举个例子,就拿钱德勒来说。 

读者们可能不太熟悉甚或根本不太关心钱德勒是少有的延续了他之前比较有开创性的前辈——曾活跃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山姆·史培德这一角色的创造者达希尔·哈米特——的写作特征的那个。可以说,哈米特和钱德勒是美国侦探小说的基石;当然,把他俩同时列入“硬汉派”和“黑色经典小说”行列也是合情合理的。 

钱德勒的书中,不乏经典元素。他的那个世界(当然,那是个处在贵族边缘、庸俗艳丽的世界)揭露的是洛杉矶最阴暗的一面。他的主角正是菲利普·马洛,一个爱说俏皮话、嗜好饮酒的私人侦探,还有其他诸如卑鄙的巡警、长腿的金发美女,不可避免的,一定还有忽然出现的不合时宜死尸。这里有一个谜团等着被解开。 

这些元素的组成,具有海明威作品特色。 

然而,不是仅仅一个“硬汉派”就能概括钱德勒的。 

他那为数不多的几部作品(他五十一岁才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一生完成七部长篇作品)将犯罪小说带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他的故事总给人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是循序渐进的,不像当代一些悬疑片电影制作人那样,经常为了补偿观众的猎奇心理,刻意在原本平淡的故事中加一些刺激点以及严重失真的情节转折。 

钱德勒曾经对有远大志向的作家提出:“一旦拿不准故事如何进行,就让两个男人拿着枪破门而入。”然而,一定有人忍不住要问,如果这个建议被马洛通过扭曲的通道作为尖锐的反驳抛给那些愚蠢的警察会怎样。 

事实上,他很少写手持枪械、破门而入的男人。他写的是一个善于思考的孤独男人,如何在这个艰难的世界自食其力;武器或许偶有出现,但其本身的意义并不大。在菲利普的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冲突,但那些冲突不是靠点三八左轮手枪中的一颗子弹或是在拘留所对准暴徒下巴打一拳就能解决的。 

回归到风格流派上来讲,很有讽刺意味的是,钱德勒超越了各类流派。 

他削弱了故事的情节描述,而是专注于他比较擅长的、自成一体的场景描写(众所周知,他最鄙视过分设计情节),让这些传奇故事的片段推进他的故事的进程。这绝不是贬低他的故事情节,它们也循着高雅和意想不到的方式向前进行着,并且忠于他一贯讲故事的风格(永远不要羞于评论同行作家,钱德勒说,至少有一半的推理小说的出版触犯了法律,而解决方案一旦出现,一切就变得理所当然)。他制造艺术氛围的本领仍是现今作家们模仿的对象,比如,噢,随便什么都可以(那是个迷人的金发女郎,一个让主教情不自禁地在彩色玻璃窗上敲一个洞偷窥她的女郎)。 

但是,钱德勒真正超越各类流派的是他对自己故事主角的成功塑造——菲利普·马洛首先是一个充满智慧的有些愤世嫉俗的私人侦探,他浑身散发着优雅和尊贵的气质,他在洛杉矶——或是任何一个工作将他带到的地方——那种弱肉强食的残酷竞争中,为实现自己大大小小的使命努力着。马洛的确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个勤于思考的人。正是对钱德勒作品中其他角色的观察和他们之间的交互影响,使这个故事无论是艺术激情还是情感表达都达到了极致。 

只需翻一到两页,你就能看到《漫长的告别》的中心人物,他被一种充满才气的方式介绍道: 

我第一次看见特里·伦诺克斯时,他喝醉了,坐在舞者酒吧露台外的一辆劳斯莱斯银灵轿车里。停车场的服务员把车子开出来,一直敞开车门等着。特里·伦诺克斯左脚悬在车外,仿佛已经忘了有这么一条腿。他相貌年轻,却天生白发。 

寥寥数语,钱德勒既阐明了特里是一个有点悲剧性但同时也很有吸引力的复合体,又为本书设定了基调。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角色及他们中间所起的冲突,给钱德勒的小说抹上了一层紧张的色彩,才会吸引我们读完一遍又读一遍(真是非常值得反复读的,因为书的吸引力在于神秘面纱只露一角)。马洛是忧郁的,是扭曲的,是不安的,但他总能表现得恰到好处,并没有太极端。在此又不得不提及这个主角的名字,好像并不是源自美国的穷街陋巷,而是源自达利奇学院在英国的马洛学院,钱德勒曾在那里接受教育,那也是他大量吸收其他社会观察类小说家如狄更斯、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的地方(《再见,吾爱》最初的书名《第二个谋杀犯》即出自《理查三世》)。 

把钱德勒的任何一部作品称为他最好的作品,都是没可能的,但是《漫长的告别》确实是他最富有热情的一部,并且这部作品极好地阐述了我此前曾提及的——钱德勒超越了各类流派。容我这样说,这是他最具有文学性的一部作品(不用说这是史上最长的侦探小说,超过1 25000字)。在他早期的作品中,钱德勒剖析了攀高结贵和性,而本书中,他把重点放在富人、赌徒、律师、大商人和他们对普通男女的恶性影响上;就像书中描述的那样:金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般,甚至于也有自己的良心。很明显,马洛和钱德勒都在摸索着那种类型的道德良心。 

《漫长的告别》也是钱德勒最具有自传性质的一部小说。在这本书中,你将会看到代表着作者即钱德勒年老时候——精疲力竭(在他看来)的一副形象,马洛所有的冷嘲热讽都发自年轻时候的钱德勒自己,他一直由衷不变地信奉着美德和真诚。(并不是像很多人认为的因为特里·伦诺克斯喝醉了,我们就得毫无缘由地庇护他,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堕落在生活边缘的人。也并不是许多小说家会让伦诺克斯和马洛之间的关系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行事,而且不需要向我们灌输一些信息和陈腐的心理见解。) 

从最初的那次在舞者酒吧门口宿命般的相遇开始,小说以一种缓慢、平稳的节奏展开,把马洛从洛杉矶带到墨西哥再回来,一路上遇到爱嫉妒的丈夫、放纵的资本家、圆滑的律师、美艳的女人以及别的用心刻画的各类角色。我们看到摇摇欲坠的各类关系,也看到大量的酒品,当然还有一些枪战。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菲利普·马洛之所以那么吸引人及他在犯罪小说中显得如此独特在于他不是常常拿出左轮手枪对准他的敌人,而是把他敏锐的、充满怀疑和探寻的目光(也是钱德勒自己的)对准他的敌人——自负、背叛、贪婪。 

美国当代著名侦探小说家 杰佛瑞·迪佛

钱德勒的文字,已经达到了无意之中就具有说服力的境界。当我们意识到在我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个故事情节的叙述者,而是一位真正拥有远见的作家、文学家,这令我们不禁正襟危坐。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

钱德勒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意义重大的作家,他的重要性至今未曾动摇。当我开始写小说以后,从钱德勒的作品中学到了不少。《漫长的告别》这一本格外特别。这部作品毫无疑问是完美的杰作,是出类拔萃的作品。用夸张点儿的说法来形容,这部作品已经达到了几近梦幻的境界。 

——村上春树